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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节(5 / 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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琴半天没搭话,阿小回头看看,她倚在门上咬着指头想心思。阿小这就记起来,秀琴的婆家那边要讨了,她母亲要领她下乡去,她不肯。便问:“你姆妈还在上海么?”秀琴亲亲热热叫了一声“阿姐!”说道:“我烦死了在这里!”她要哭,水汪汪的温厚红润的眼睛完全像嘴唇了。

阿小道:“我看你,去是要去的。不然人家说你,这么大的姑娘,一定是在上海出了花头。”秀琴道:“姆妈也这样说呀!去是要去的,去一去我就来,乡下的日子我过不惯!姆妈这两天起劲得很在那里买这样买那样,闹死了说贵,我说你叽咕些什么,棉被枕头是你自己要撑场面,那些绣花衣裳将来我在上海穿不出去的。我别的都不管,他们打的首饰里头我要一只金戒指。这点礼数要还给我们的。你看喏,他们拿只包金的来,你看我定规朝地下一掼!你看我做得出口伐?”

她的尊贵骄矜使阿小略略感到不快。阿小同她的丈夫不是“花烛”,这些年来总觉得当初不该就那么住在一起,没经过那一番热闹。她说:“其实你将就些也罢了。不比往年——你叫他们哪儿弄金子去?”想说两句冷话也不行,伛偻在澡盆边,热得恍恍惚惚,口鼻之间一阵阵刺痛冒汗,头上的汗往下直流,抬手一抹,明知天热,还是诧异着。她蹲得低低的,秀琴闻得见她的黑拷绸衫上的汗味阵阵上升,像西瓜剖开来清新的腥气。

秀琴又叹息。“不去是不行的了!他们的房子本来是泥地,单单把新房里装了地板……

我心里烦得要死!听说那个人好赌呀——阿姐你看我怎么好?“

阿小把衣服绞干了,拿到前面阳台上去晒,百顺放学回来,不敢揿铃,在后门口大喊:“姆妈!姆妈!”拍着木栅栏久久叫唤,高楼外,正午的太阳下,苍淡的大城市更其像旷野了。一直等阿小晾完了衣裳,到厨房里来做饭,方才听见了,开门放他进来,嗔道:“叽哩哇啦叫点什么?等不及似的!”

她留秀琴吃饭,又来了两个客,一个同乡的老妈妈,常喜欢来同阿小谈谈天,别的时候又走不开,又不愿总是叨扰人家,自己带了一篮子冷饭,诚诚心心爬了十一层楼上来。还有个背米兼做短工的“阿姐”,是阿小把她介绍了给楼下一家洗衣服。她看见百顺,问道:“这就是你自己的那一个?”阿小对孩子叱道:“喊‘阿姨’!”慢回娇眼,却又脸红红的向朋友道歉似地说:“像个瘪三哦?”

现在这时候,很少看得见阿小这样的热心留人吃饭的人。

她爱面子,很高兴她今天刚巧吃的是白米饭。她忙着炒菜,老妈妈问起秀琴办嫁妆的细节。秀琴却又微笑着,难得开口,低着粉红的脸像个新嫁娘。阿小一一代她回答了,老妈妈也有许多意见。

做短工的阿姐问道:“你们楼上新搬来的一家也是新做亲的?”阿小道:“嗳。一百五十万顶的房子,男家有钱,女家也有钱——那才阔呢!房子,家生,几十床被窝,还有十担米,十担煤,这里的公寓房子那是放也放不下!四个佣人陪嫁,一男一女,一个厨子,一个三轮车夫。”那四个佣人,像丧事里纸扎的童男童女,一个一个直挺挺站在那里,一切都齐全,眼睛黑白分明。有钱人做事是漂亮!阿小愉快起来——这样一说,把秀琴完全压倒了,连她的忧愁苦恼也是不足道的。

阿姐又问:“结了亲几天了?”阿小道:“总有三天了罢?”

老妈妈问:“新法还是老法?”阿小道:“当然新法。不过嫁妆也有,我看见他们一抬盒一抬盒往上搬。”秀琴也问:“新娘子好看么?”阿小道:“新娘子倒没看见。他们也不出来,上头总是静得很,一点声音都没有。”阿姐道:“从前还是他们看房子的时候我看见的,好像蛮胖,戴眼镜。”阿小仿佛护短似的,不悦道:“也许那不是新娘子。”

老妈妈捧了一碗饭靠在门框上,叹道:“还是帮外国人家,清清爽爽!”阿小道:“阿呀!现在这个时世,倒是宁可工钱少些,中国人家,有吃有住;像我这样,名叫三千块钱一个月,光是吃也不够!——说是不给吃,也看主人。像对过他们洋山芋一炒总有半脸盆,大家就这么吃了。”百顺道:“姆妈,对过他们今天吃干菜烧肉。”阿小把筷子头横过去敲一下,叱道:“对过吃的好,你到对过吃去!为什么不去?啊?为什么不去?”百顺目夹了目夹眼,没哭出来,被大家劝住了。阿姐道:

“我家两个瘪三,比他大,还没他机灵哩!”凑过去亲昵地叫一声:“瘪三!”故意凶他:“怎么不看见你扒饭?菜倒吃了不少,饭还是这么一碗!”阿小却又心疼起来,说:“让他去罢!

不尽着他吃,一会儿又闹着要吃点心了。“又向百顺催促:

“要吃趁现在,待会随你怎么闹也没有了。”

老妈妈问百顺:“吃了饭不上学堂么?”阿小道:“今天礼拜六。”回过头来一把抓住百顺:“礼拜六,一钻就看不见你的人了?你好好坐在这里读两个钟头书再去玩。”百顺坐在饼干筒上,书摊在凳上,摇摆着身体,唱道:“我要身体好,身体好!爸爸妈妈叫我好宝宝,好宝宝!”读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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