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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节(6 / 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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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这小妮子是否有出息,值不值得投资?这笔学费,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,好在钱还没有过手,不妨趁今晚请客的机会,叫这孩子换件衣裳出来见见客。俗语道:

“真金不怕火烧。”自然立见分晓。只是一件,今天在座的男女,都是配好了搭子的,其中布置,煞费苦心。若是这妮子果真一鸣惊人,雏凤清于老凤声,势必引起一番骚动,破坏了均衡。若是薇龙不济事的话,却又不妙,盛会中夹着个木头似的孩子,更觉扫兴;还有一层,眼馋的人太多了。梁太太瞟了一瞟她迎面坐着的那个干瘦小老儿,那是她全盛时代无数的情人中硕果仅存的一个,名唤司徒协,是汕头一个小财主,开有一家搪瓷马桶工厂。梁太太交游虽广,向来偏重于香港的地头蛇,带点官派的绅士阶级,对于这一个生意人之所以恋恋不舍,却是因为他知情识趣,工于内媚。二人相交久了,梁太太对于他竟有三分怕惧,凡事碍着他,也略存顾忌之心。司徒协和梁太太,二十年如一日,也是因为她摸熟了自己的脾气,体贴入微,并且梁太太对于他虽然不倒贴,却也不需他破费,借她地方请请客,场面既漂亮,应酬又周到,何乐而不为。今天这牌局,便是因为司徒协要回汕头去嫁女儿,梁太太为他饯行。他若是看上了薇龙,只怕他就回不了汕头,引起种种枝节。梁太太因低声把睨儿唤了过来,吩咐道:“你去敷衍敷衍葛家那孩子,就说我这边分不开身,明天早上再见她。问她吃过了晚饭没有?那间蓝色的客房,是拨给她住的,你领她上去。”睨儿答应着走了出来。她穿着一件雪青紧身袄子,翠蓝窄脚裤,两手抄在白地平金马甲里面,还是《红楼梦》时代的丫环的打扮。惟有那一张扁扁的脸儿,却是粉黛不施,单抹了一层清油,紫铜皮色,自有妩媚处。一见了薇龙,便抢步上前,接过皮箱,说道:“少奶成日惦念着呢,说您怎么还不来。今儿不巧有一大群客,”又附耳道:

“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爷太太们,少奶怕你跟他们谈不来,僵得慌,叫给姑娘另外开一桌饭,在楼上吃。”薇龙道,“多谢,我吃过了饭来的。”睨儿道:“那么我送您到您房间里去罢。夜里饿了,您尽管揿铃叫人送夹心面包上来,厨房里直到天亮不断人的。”

薇龙上楼的时候,底下正入席吃饭,无线电里乐声悠扬,薇龙那间房,屋小如舟,被那音波推动着,那盏半旧的红纱壁灯似乎摇摇晃晃,人在屋里,也就飘飘荡荡,心旷神怡。薇龙拉开了珍珠罗帘幕,倚着窗台望出去,外面是窄窄的阳台,铁栏杆外浩浩荡荡都是雾,一片镑镑乳白,很有从甲板上望海的情致。薇龙打开了皮箱,预备把衣服腾到抽屉里,开了壁橱一看,里面却挂满了衣服,金翠辉煌;不觉咦了一声道:

“这是谁的?想必是姑妈忘了把这橱腾空出来。”她到底不脱孩子气,忍不住锁上了房门,偷偷的一件一件试着穿,却都合身,她突然省悟,原来这都是姑妈特地为她置备的。家常的织锦袍子,纱的,绸的,软缎的,短外套,长外套,海滩上用的披风,睡衣,浴衣,夜礼服,喝鸡尾酒的下午服,在家见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,色色俱全。一个女学生哪里用得了这么多?薇龙连忙把身上的一件晚餐服剥了下来,向等上一抛,人也就膝盖一软,在床上坐下了,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热,低声道:“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讨人,有什么分别?”

坐了一会,又站起身来把衣服一件一件重新挂在衣架上,衣服的胁下原先挂着白缎子小荷包,装满了丁香花末子,熏得满橱香喷喷的。

薇龙探身进去整理那些荷包,突然听见楼下一阵女人的笑声,又滑又甜,自己也撑不住笑了起来道:“听那睨儿说,今天的客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爷太太。老爷们是否上了年纪,不得而知,太太们呢,不但不带太太气,连少奶奶气也不沾一些!”楼下吃完了饭,重新洗牌入局,却分了一半人开留声机跳舞。薇龙一夜也不曾合眼,才合眼便恍惚在那里试衣服,试了一件又一件,毛织品,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乐;厚沉沉的丝绒,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歌;柔滑的软缎,像《蓝色的多瑙河》,凉阴阴地匝着人,流遍了全身。才迷迷糊糊盹了一会,音乐调子一变,又惊醒了。楼下正奏着气急吁吁的伦巴舞曲,薇龙不由想起壁橱里那条紫色电光绸的长裙子,跳起伦巴舞来,一踢一踢,淅沥沙啦响。想到这里,便细声对楼下的一切说道:“看看也好!”她说这话,只有嘴唇动着,并没有出声。然而她还是探出手来把毯子拉上来,蒙了头,这可没有人听得了。她重新悄悄说道:“看看也好!”便微笑着入睡。

第二天,她是起早惯了的,八点钟便梳洗完毕下楼来。那时牌局方散,客室里烟气花气人气,混沌沌地,睨儿监督着小丫头们收拾糖果盆子。梁太太脱了鞋,盘腿坐在沙发上抽烟,正在骂睇睇呢。睇睇斜签靠在牌桌子边,把麻将牌慢吞吞地掳了起来,有一搭没一搭地丢在紫檀盒子里,唏哩哗啦一片响。梁太太扎着夜蓝绉纱包头;耳边露出两粒钻石坠子,一闪一闪,像是挤着眼在笑呢;她的脸却铁板着。见薇龙进来,便点了一个头,问道:“你几点钟上学去?叫车夫开车送你去。好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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